为了避免误解，首先声明，“上限”和“下限”在本文中没有“优劣高低”的意思，仅是便于理解的一个类比。

“勇气”和“技术”只是功能性区别。一个人面对镜子的时候，能把四书五经希腊罗马倒背如流，能熟练使用各种逻辑技巧，能丹田吐气声若洪钟，但就是怕见人，一遇到公开演讲马上心率150，面部肌肉僵硬，那么所有的“技术”约等于零。所谓“勇气”是下限，不是指“勇气”没有“技术”重要，而是类似于高考的提档线，差0.5，就进不了大学的门。

反之，一个人很敢讲，但从不重视“技术”雕琢，满口听不出所以然的方言，颠三倒四都是些“官官相互、暗箱操作、草菅人命、无法无天……“的大词，可就是讲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勇气是有了，但相信，还是没人听。

“勇气”和“技术”的关系，可以用德云社来打个比方。

第一，“敢”，是“勇气”的第一层意思。郭德纲出道时，为生存，在透明橱窗里24小时供人参观，吃喝拉撒，一览无余。没这份“敢“，郭德纲当年可能就饿死了。

第二，匹夫之勇，不是最稀缺的，更稀缺的是“坚持”下去的“勇气”。活下来的郭德纲，过得依然不好。门口卖票，常年招不来三两观众，台上演员比台下观众多。这时候，你说“不是我不敢，只是说了没人听，那就算了吧”。这一“算了”，前面做的事功，就打水漂了。前几天推荐过“李驯荒”的公众号和视频号，里面有很多写作和讲话的技术。我和“李驯荒”交流过，我们都特别感慨的一件事情，是有些人开始还愿意学点“技术“，但三五个月不见效，就懈怠了。我的好友兼同事陈碧老师经常提到《肖申克的救赎》，学生跟她说：看了好多遍肖申克的救赎，还是坚持不下去。“她回复：“那就再看一遍”。我们常说，这个时代最稀缺的就是“勇气”，不仅缺少“敢”的勇气，更缺少“再看一遍”的勇气。

第三，当然，肖申克也不是只会“傻傻”地写信，这时就涉及“技术”了。肖申克通过不懈地坚持，终于等到了回信：“您邮寄的材料已收悉，我们会认真研究，请耐心等待。“

这时候，肖申克会等结果吗？不会，肖生克不但不等结果，相反，他增加了信件的邮寄频率。

“坚持”这件事，最脆弱的环节，不是别人不搭理你。如果别人真不拿你当回事，他会说：“你爱去哪投诉就去哪投诉“。别人不搭理你的时候，就意味着你还没有引起对方的重视。恰恰是“您邮寄的材料已收悉，我们会认真研究，请耐心等待“，这是一个信号，这是对方无意间告诉你——他有点怕你了。无论是怕被曝光，还是怕麻烦，总之是他不得不面对你。

这个节骨眼上，如果肖申克认为“哦耶，大功告成，静待花开“，那他就等吧，等到他挖穿了墙洞，图书馆也不会被建成。正是因为肖申克很熟悉“技术”，他读懂了回信的潜台词——你能不能别再写信了？肖申克马上加大邮寄频率。一个星期一封信，改成三天一封信。原来只写给张三李四，现在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只要是能查得到的当官的，能说上句话的，全都寄信。对方越怕你写信，你就越要给更多的人写信，让更多的人知道你要建图书馆。

郭德纲也是这个道理。现实并非“绝不放弃，必有收成”，一味赶路，有时也许是头撞南墙的偏执。北漂拼搏多年，郭德纲能分析出“想成功就必须要做哪些事“。正统相声的市场萎缩了，就重回小剧场。小剧场有些起色了，联系地方台和报纸杂志，在媒体人群中先培养出一批拥趸，再通过这些媒体人的渠道扩大影响力。这种“理解市场、理解现实“的”技术“，显然对于德云社的发展是作用的。

第四，“理解市场、理解现实”是一种“输入的技术”，还有“输出的技术”。说白了，“输出的技术”就是让别人爱听自己说的。同样是说自家的冤案，“太原韩夫人”写出来的文章，动辄几千几万的阅读量，影响力远超过大部分律师。

同样的法律观点，有些律师说出来就让人感到莫名其妙，而“王兴律师”说出来，不管法官、公诉人是否认同，但至少对方能听明白王兴在表达什么。

同样是律师被拦在法庭之外，王昊宸、刘长能全脱稿直播数小时，并且不急不徐，条理清晰，而很多律师，别说数小时，能十分钟不看稿且不废话，就谢天谢地了。

同样是法庭发言，王飞律师能连续四五个小时，语音语速不发生明显变化（据他说，练过丹田发声），而很多律师说上20分钟，就声嘶力竭了。

同样是写旁听记，张磊十年前写的贵阳记到今天还被人念念不忘，而很多律师写的旁听记，让人难以卒读。

这就是我标题中的所谓“上限”。使用“上限”这个表述，不是说“技术”比“勇气”重要，而是代表“技术”越好，就能为你赢得更多的说服力、传播力。

几天前写完《以身为棋，胜天半子》，收到三个比较有代表性的反馈。

有人问：“怎么各种各样的书，到了你这里都能和法律扯上关系？“还有人问：“我敢做庞青云，但怎样靠着八百人坚持到别人帮我打？“还有人问：“勇气和技术，哪个重要？“

对于第一个问题，这就是“技术”。通感、联想是一种思维技术。王阳明观花明性，不是花有什么特别，而是王阳明接受过“一花一世界“的技术训练。

对于第二个问题，想着别人帮忙打，本质还是不敢。庞青云不是事先知道有人帮自己才去打的，而是大不了死了算逑，总好过窝囊一辈子。

对于第三个问题，勇气和技术不存在哪个重要，如飞机的机翼和尾翼，缺一不可，区别只是功能不同。没有机翼，你只能在地上趴着；没有尾翼，就找不到方向。

是为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