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记（八）

昨天休庭时，审判长宣布今天上午的庭审，因涉及国家秘密，所以不公开审理，并且要求除被告人潘某某的辩护律师之外的其他辩护律师不得到场。潘某某在本案位列第55，原为贵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是黎庆洪案第一季的侦办组长，据周泽律师说，黎庆洪的家人告诉他，潘因为向黎庆洪家人敲诈勒索200万元未果而施以报复性抓捕和构陷。戏剧的是，本案一季发回重审后，该潘却以涉嫌诈骗被刑拘，以包庇黑社会性质组织、故意泄露国家秘密、受贿与黎庆洪等同案被起诉到法庭。

让人不解的是，法律规定涉密案件不应当公开审理，但是不公开审理的对象只能是社会公众，不能将同案被告人的辩护律师也排除在外。

本案发回重审后，贵州省公安厅的“7.1专案组”在开阳县大肆抓捕相关嫌疑人，传唤无数证人，一时整个开阳县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与黎家稍有关系、与黎家公司矿山稍有联系的大批人员四散奔逃。

最让人费解的是，不少在第一季为周泽律师调查取证提供过方便、或者作过证的人，在第二季被以涉黑罪名抓捕。前几天问过的黄某某，是黎家公司的管理人员，从未有任何违法犯罪活动，因为看不过眼黎家被冤整成那样，带领周泽律师调查取证以便于原案二审查清真相。“7.1专组”在开阳大规模抓人之时，有人善意提醒黄某某，因他是黎家公司的管理人员，劝他外出避一避风头，黄某某言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丝违法犯罪活动，身正行端，不怕。谁知，他还是不了解什么叫“专案组”，所以，他现在也被起诉到了这个法庭，罪名只有一个：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没有其他任何具体的罪名。

黎某某，在街上看到街坊邻居黎崇刚一个近六十岁的老人被三个高大的年轻人持刀、铁棍打断肋骨、打伤，上前帮忙制止，被一刀杀伤胸口，直接被人送到医院去了，而后因接受周泽律师的调查取证，可能自己平时也参与过乡亲们之间的一些打牌娱乐，现被起诉到这个法庭，罪名三项：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聚众斗殴、赌博。

这种做法，对于人心正直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律师的调查取证，本应是司法机关求之不得的事情，因为这非常有利于查清事实。但是，现在很多司法机关，视律师为大敌，把接受、配合过律师调查取证的证人报复性抓捕、起诉，有的甚至还要抓律师，这是要用强力压制真话、掩盖真相，这样的司法，是以完成既定任务为目的的司法，不是以查清事实为目的的司法。而正义的司法，必须的、唯一的基础，就是真实。

下午询问的李某某，警校毕业，原来是贵阳市某区看守所的民警，被控包庇黑社会、受贿。斯伟江律师询问其有没有受到刑讯逼供时，其沉默了足有十来秒钟，之后说：在一个山庄里面，当时是冬天，天气冷，我穿着短袖，坐在铁的老虎凳上，他们连续审讯我五天四夜，不让我休息。斯伟江律师询问：“你也是民警，他们也是民警，你认为这样审讯你是合法的吗？”李某某回答：“我的法律知识少，我无法判断。”

审判长似乎是要为这几天已经闻名天下的贵阳老虎凳正一正名，询问李某某，你们为什么把那个椅子叫老虎凳？李某某回答大家都这么叫，有时也叫审讯椅。审判长说是不是有学名有外号，学名叫审讯椅外号叫老虎凳？只是人们记住了外号已经忘记了本名？审判长问李某某“我的理解是正确的吗？”李某某回答说是的。审判长接着问你是警校毕业，那这个凳子是不是公安机关的标准配置？有没有制式标准？李某某说他坐过两个老虎凳是不一样的，“应该是有统一标准的，可能是他们制作得不规范，有一张把板子一抽，就变成坐在钢筋上了”。审判长说“你说你受到刑讯逼供……”，李某某说“那应该可能不叫刑讯逼供”，其辩护人向审判长说“李某某并没有说他受到刑讯逼供”，审判长于是说“对不起是我口误。只是五天四夜不让睡觉，不是刑讯逼供是吗？”

五天四夜不让睡觉，不是刑讯逼供？一定要吊、打才是刑讯逼供？五天四夜不让睡觉，如果一定要不叫刑讯逼供，那么可以给它换一个词：酷刑。

下午询问黎崇刚。上次因为其辩护人不在场他拒绝回答所有问题，本案复庭后第一天开庭时，我向法庭提出应该自黎崇刚起恢复法庭调查，法庭当时回复说待问过其他被告人之后，再把黎崇刚提至法庭进行调查。

黎崇刚一上庭情绪有点激动，听说他上次庭审时一上庭就大声喊冤。今天审判长一度要其辩护人朱明勇律师帮助黎崇刚稳定情绪，黎崇刚说：“我情绪是有点激动，我自己稳定，我今天不喊冤，我是气啊，我活到六十岁，从来没有任何违法犯罪行为，我除了一次被人打伤进派出所做笔录盖了一个拇指印之外，我从来连派出所都没有进过。我黎崇刚与起诉书中指控的这些人，与他们没有一起吃过饭，没有一起喝过酒，没有一起吹过牛，他们家里死老人、接婆娘我也不去，他们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从来没有和他们有过什么经济往来。

“我黎聋子从来以德服人，我对矿区老百姓非常好，别人采矿破坏了村民的水源，我都出钱给村民修水管接水喝，一块石头落到了村民地里，损坏一棵农作物，用村民一寸土地，我都给他们充分的赔偿。感谢审判长提到了村民搬迁，我花了三百万给他们赔偿，发生矿难我赔偿得都要比法律规定的标准高，因为他们是家乡人，拖儿带崽的，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是一个很正直的人，我是一个好人，在花梨乡大家都知道，是一个很有风度的人，在外面说话都是很有礼貌的人，现在年纪大了，我这个人很讲礼，我要征求审判长同意之后我再说。”

下午询问时黎崇刚，因为他的耳朵不太好，所以杨金柱律师发问时一度声震屋宇，审判长提醒“杨金柱律师你的声音可以稍为小一点”，“辩护人（杨金柱律师），被告人在提醒你注意自己的情绪。”

针对起诉书指控黎崇刚开渔庄以提价的方式欺行霸市这一事实的一次对话，杨金柱律师说“我已经知道了，你是全中国最奇怪的黑社会，别人都是压价买东西，你要提价买东西。”黎崇刚回答说“买卖公平是中国人的美德，我不可能强压别人的价。”

黎崇刚多次直接对公诉人说，你们要开门办案，公正办案，不然怎么能保证人民群众的合法权益啊。

黎崇刚说：“这起诉书都是假材料，太荒唐了，你要是黎崇刚你要有枪你都会用枪打人了。”

黎崇刚说：我原来的律师给我做无罪辩护，原来一审二审都做无罪辩护，后来我还请他，他都不敢给我做律师了，说再给我辩护他自己就要“着”了，没办法，我们才请他们这几位外地律师给我们家辩护。

被带下法庭之时，黎崇刚大声说：检察官万岁，法官万岁，希望你们公平，正义。

今天的庭审在16时35分结束。

休庭后的控辩审三方交流沟通会上，关于潘某某应当接受其他辩护人询问的问题，杨金柱律师说：潘某某被同案指控黑社会保护伞，与黎庆洪密切相关，必须接受黎庆洪的辩护人的询问，如果不让问潘某某，那他就要去北京去问他正在写公开信的张某副院长。

法庭决定，因为连续庭审大家都很劳累，故休庭三天。6月18日9时恢复开庭。

晚上在一个贵州民族特色饭馆吃饭，到地方一下车，楼宇亭台间，传来悠悠山歌一声声，霎时，一股热流涌上心头，想起我的阿妹，想起这块土地上勤劳、勇敢、善良、正直的人们。

2012年6月14日，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