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为了当初一句承诺，就得来贵阳依法死磕。
 
去年寒冬，从未谋面的周泽律师，在电话里对我说，贵阳黎庆洪案完全是一个冤案，希望帮忙时，坦白地说，我一向认为，眼下中国的冤案多去了，我能把自己手头的案子做好都不容易，没有答应。再说，贵阳案，有那么多大牌刑辩律师在，我这个业余刑辩，就不用去凑热闹，我最怕人多热闹。当有西接过电话对我说，希望一起参加时，碍于情面，只得对有西说，我做个替补吧。没想到，一下子赶走四个律师，周泽再让我去贵阳，我这替补，变无可推脱，只能学季布一诺。至今，我仍认为，此案并无特殊，或认为贵阳此案，推动新刑诉法的修改，如今听来，更添一段嘲讽。
 
于是，春节之后，去见了我的当事人黎猛。一个86年出生的英俊青年，以前家里有钱，无忧无愁，如今，虽尚未判决，但已经关了近4年，足以让他成熟许多。岁月并不是杀猪刀，世上公平惟白发，公卿头上不曾饶。而如滥用公权力，才是时间屠夫。黎庆洪案的起诉书排名，和朝鲜政权一样，与血统有关，和涉及的“罪行”无关，黎猛被指控的犯罪事实，远远够不上第三被告，其父黎崇刚更是差得远，根据血统，大儿子黎庆洪为第一被告，其老父亲就得为第二被告，小儿子黎猛就是第三被告。后面的被告，才或根据罪行排行。
 
我在贵阳呆了4天的开庭，起诉书靠后绝大多数被告和我的当事人，甚至黎庆洪无关，完全是强行嫁接了一群街头打架的人，给黎家的企业。我坐在这种法庭上，甚觉不值，为自己的时间精力不值。这是我在法庭上工作时间最长的案子，没有报酬倒真不是什么，关键是没有价值。
 
本来就该分案，移送。但，面子要紧，只得将错就错。如是，只能是一种多输的结局。最大的输家是公安，刑讯逼供曝光太多，虽然丝毫不会有什么追究刑讯逼供的可能性。法院也是输家，这么多的精力，背黑锅的声名；律师无疑也是输家，在官方眼里，律师是麻烦制造者。本来这种案子，司法一条龙服务，黎家父子早就作为打黑英雄榜上的祭品了，律师一“闹”，荒唐案子曝光，中央级的人马只能来维稳灭火。说实话，在贵阳，我想家人，京城来的高人，也都有家人，开长庭，离别苦，怪谁去？怪律师？律师也是按程序走，谁家家人出事，也希望律师这样认真。能怪谁？他们或不会觉得公权力有过分之处，即便管辖错了，即便刑讯存在，对体制内来说，这都是现实，常态，国情，司空见惯。
 
最聪明的部门，是检察院，虽然他们也有管辖的问题，也有对案子审查起诉的责任，但是，检方在法庭和律师几乎并无冲突。自我克制和政治水平之高，值得学习！黎家，最坏结果，也不会坏于原来的一审。（黑社会，19年不等）。此案，有人会立功，评语写上，面对强大压力，从容面对，顺利完成了上级交办的任务。同时，无人会因刑讯受追责，因为，一条藤上的瓜，一追究，不但会连带上级的，而且，会队伍不好带，因为这种方式是手把手教出来的传统。清理门户，是刮骨疗伤，需要有资本和勇气。
 
我对个案推动变革的说法，是不乐观的。孙志刚这种案子只是例外，再说，没有收容遣送，一样还存在劳教，以及不上名堂的维稳遣送学习班。在反腐败，和打黑案子上，是“政治正确”的行为，仇官仇富是民间共识，而政府可以利用，反腐可以得民心，打黑可没收富豪私产，有时还可以打击异己，一石多鸟，重庆戏本，已经做足，贵阳小巫，难比大巫。这种案子，对公检法来说，本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而律师，即便我们是不收钱的，也未必有话语权。感谢重庆，剥去了一层画皮，然而，一层剥去，仍有数层。春蚕仍在，吐丝不断。不知何时化蛹蝶变？个案维护个人权利，如是而已。累积而酿成大变，非一案之功。
 
黑社会罪的大局已定，但刑期或会下来。律师尽己职责，自忖是忠于法律和职守了。剩下的，真不是律师的事情。国家把权力委托给了他们，所托非人也罢，领导英明也好，此案，只关黎氏父子以及56名被告的命运，国家如欠他们，那么是债，都会有偿还的时候。
 
我送给青石律师的话，其实也是与之共勉的：心有所爱，不用深爱；心有所憎，不用深憎。地球上本不是天国。我国司法陋习的惯性是相当强大的，多年体制内的洗脑，也是卓有成效的。虽然，立法上大有进步，但92年以后，我也办过几年刑事，深切感到，现在的冤案远远多于当年，社会矛盾集中爆发，有司用力过猛，恐怕也是原因之一。媒体发达，曝光多了，也是原因。律师坚守程序正义，而不追求最后结果。深情不寿，反受其累。看得到问题，也得看到希望。这一段生机，其实孕育在严冬之中。
 
如今的社会，体制内外，或夜夜春风沉醉，遇酒呵呵。或置身事外域外，冷眼旁观。更多的，是与时浮沉。当有风度的黎崇刚沉重叹息，我真是冤呐！离开法庭时转身说，法官万岁，检察官万岁时，不知能否打动大小齿轮坚硬的心？
 
接受现实，从现实出发，爱恨之余，更要看到民智已开，立法有进步，惟执行举步维艰。有志者，当恪守本职，日拱一卒，坚持不懈，促成共识。当某天，于黔山，你忧心，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莫断魂，天下事，当其下坠，非落底，不反弹。你想看朝阳，不妨等明早。
 
黎案中的56人，包含了社会上的多个层次，有社会底层的水果摊贩，有失业的青年，有开小饭店取得原始积累后投资矿产的富豪，有公司管理人员，也有参与打黑的警察，他们多被刑讯逼供了，也明显有冤屈之处。因此，可以说，法治不完善的体制对所有人都是有威胁的，人人都抱侥幸心理，多么像《饥饿游戏》里随机抽取的祭品！恐惧和希望（侥幸）结合，才能统御，电影台词说。
 
撰于上海到贵阳飞机上，修订完成于贵阳。

本文地址：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9cb36b01014uwq.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