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不与冯波相识，到今天其实也不与他相识，我只是默默的坐在法庭上旁听了对他的审判。他都未必知道我的存在，更遑论相识。（本文来源自公众号：鲤鮛鲫）

但我依然想对他进行评判。毕竟，整个法庭上的人，比如法官、比如检察官、比如书记员、比如法警，再比如旁听群众和被群众团结起来的律协同志，都在自己的内心里评判着冯波。只不过法官的评价决定着冯波的命运，而我却不能，仅此而已。

实际上，我个人评判冯波所仰赖的材料，与法官、检察官所仰赖的材料并无二致。毕竟所有的证据、观点、逻辑、意见和陈述都要在法庭上展示，都会被所有身处法庭空间的人所接收。而我，自信有同法官持平的职业素养，评判冯波，也不至于满纸荒唐，贻笑大方。

不得不说，历经庭审，我百感交集。

走出法庭，几欲泪目。感动于冯波其人，感愕于冯波其事，感慨于冯波其命。

一、冯波其人

儒释法并蓄的理想主义者

冯波年逾五旬，委身于法律，谋生于基层，但并无外溢半点油滑与市侩气息。冯波讲话中气十足，桂普中散逸着浓郁的吴语腔调，古今中外、典故格言，出口成章；法律规范、司法判例，信手拈来。很符合我对典型江浙书香门第之家的想象。

庭上，冯波称其自幼好儒，尚仁义，初学英语，后转会计，终因兴趣与理想误入法门，希冀在养家糊口之余，能治一病或救一人。冯波又称，其信因果，讲报应，执业以来，时常以磊落光明、善恶福报与师友共勉，且无愧于内心。冯波还称，其坦荡荡，他指责那些他帮助过但却又违心指控他的人，他说他们是懦夫，他鄙夷，但有需要，他还会帮。

在庭上，冯波义愤之时，还击他们的词语很能说明情况。他还击他们是“不忠”、是“酷吏”、是“卑鄙”、是“小人”，言及理想，他用的是“良心”、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法治”、是“进步”。这些表达的背后，是冯波内心的热爱、追究和坚持。热爱这个国家所承载的文化，追求这个社会整体的进步，坚持对自我内心价值的信仰。

冯波颇有汉儒之风。我窃以为，自宋以降，儒者不儒，唯唯诺诺，尚不能缚鸡，至清剃发易服，金钱鼠尾，自为犬奴。而汉儒则不然，他们佩剑议政、出将入相，以社稷与正义为己任，呐喊而不彷徨。冯波面对无端指控，自始就不屈从。庭审之上，一袭红衣，质证辩论，不卑不亢，条理清晰、思维敏捷、理论扎实、引据得当，审、检诸人无出其右者。冯波秉持风骨，以呐喊为剑，震人发聩。
冯波说，美国总统罗斯福曾经为黑社会辩护过，但是没有人说他是讼棍；冯波说，我们国家的法律制度一点也不比其他国家差，为什么会出现今天的状况？冯波说，司法女神就在我们的法庭上，但我看到天平从她的手中滑落了；冯波说，如果法治进步的路上需要无辜的鲜血，那么我希望，我是因为律师职业被构陷的最后一个人；冯波说，你们的行为就是对国家的不忠。

冯波还说了很多，但是没有人回答他，至少到现在还没有。

二、冯波其事

大政策异化的无辜溅伤者

扫黑除恶是中央的既定方针，其必要性和合理性从来没有人质疑。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中央的三令五申下，个别地方，个别机关在执行政策时，仍会存在只要“多”、“快”，不管“好”、“省”的情况。曾几何时，在办理“套路贷”型黑恶案件时，律师担任“军师”，似乎成了“组织”的标配。冯波案即是如此。
冯波其事，颇为无聊。概言之就两点：其一是，十年前左右的三年里，为一个企业担任法律顾问，并在期间疑似为该企业的借款等事项提供和审核一些合同模版、借条等；其二是，在过去的十几年间，代理过该企业的十几起民间借贷诉讼业务，只有开庭，不涉及执行阶段。而很不幸，该企业今天被当地认定为黑社会性质组织，冯波——作为为该组织提供过法律服务中的诸多律师和其他司法工作人员中的较好“处理”的一个——被指控为涉黑组织的积极参加者，还被指控犯诈骗罪、虚假诉讼罪和帮助伪造证据罪，一审获刑十余年。

我知道你会联想，冯波不可能没事，你有太多经验，认为他没大事也有小事。但请相信，冯波确实没什么事，至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庭审中出示的全部证据，已经是一、二审检察院经过补侦后的全部材料，与刑法要求的“确实充分”仍相去甚远。在庭上，冯波称之为“构陷”和“捕风捉影”。对前者我不好评价，但是对后者，我认为颇为贴切。我想说，庭审中出示的任何材料都是一个中国律师一定会提供的基本服务，跟犯罪毫无关联可言。

试想，当检察员因为你十余年前为某个嫌疑人提供了一份法律意见书，并被检察院采信，据此指控你为涉黑组织成员“提供法律帮助”时，你将会作何感想？当检察员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证据确实“不那么充分”，确实有碍观瞻，进而将这种现象解释为冯波犯罪行为“隐蔽性强”的时候，你还能期待什么？

坐在旁听席，眼看着这样的证据被一一出示，耳听着检察员发表着几乎要动摇律师基本制度的高见，心想着推进司法体制改革文件的精神，在冯波怒发冲冠之前，我已忿愕万分。我怕不只冯波，你我皆可能被溅伤，且轻重不由你我。
检察员还说了很多，但是没有人同意他，以后也不会有。

三、冯波其命

自助者，天亦助之

冯波被卷入这一场司法漩涡，其命不可谓好。身陷囹圄，再坚强也不会免疫煎熬。但自从承继于家庭的学养和汲取自三家之精神在他身上生根之时，自他面对无妄之灾没有选择屈服和软弱之际，自他像真儒一般面对苦楚想的不仅仅是自己之刻，其命已改。你看：

冯波的至亲始终如一的坚守在法庭上，无怨无悔，咫尺相隔，真情永在。老母盼子、发妻盼夫，守护与支持，闻者动容。

全国最优秀的青年律师代表刘长和王昊宸志愿为其辩护，数月的准备，二审十八天的庭审，宵衣旰食，终将本案的问题彻底呈现给法庭，给同行，给社会。

全国各级律协和社会组织开始关注冯波，关注庭审，关注真相与正义；全国无数的同行将目光投向冯波，从质疑到理解、从理解到代入，再从代入到感动。

冯波说，知道有这么多同行支持他，他很感激，也很亏欠。其实不然，走出法庭，我想冯波并不欠我们，是我们亏欠冯波。为权利而斗争的法治精神在很多同行那里沉睡已久，唯有冯波，以融合了汉儒的风骨，让法治精神久荡于法庭之上，永荡于亲历庭审的群众心中，也回荡于江湖。

这里不是美国，这里没有陪审团，但这一票，我投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