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记（三十一）

今日庭审，继续由律师发表辩护意见。

早上带被告人入庭时，我数了一下，现在还被羁押的被告人，是十八位。

刘剑的辩护人，从十多年前贵州的公路状况，以及货车司机面临的风险，开始着手分析1999年这帮大货车司机成立民间互助的同心会的合情性和合理性。

上午有一位辩护人在辩护结尾时说，综上所述，公诉人的指控不能成立，请法庭驳回其起诉。

有一位辩护人只说了一句话，请将被扣押的财产和身份证发还被告人，其余的，我已经写了书面的辩护词，稍后我将我的辩护词提交法庭，我的辩护意见完了。

韩国权律师说本案的辩护，通过这么多天的庭审，已经不需要再进行事实之辩，剩下的，是法律之辩、程序之辩、良心之辩。韩国权律师说起诉书的指控，体现了四个特点：黑、乱、假、恶。

韩国权律师辩护时说，本案与重庆打黑模式一样，重庆有王氏专案组，本案有七一专案组，重庆有铁山坪，本案有麻子林。后再一次提到本案的“黑”时，再类比重庆，审判长打断韩律师，说，重庆如何，是你自己的理解，作为一名律师，必须要有职业道德和操守。韩国权律师说我正是依据律师法第二条第二款在履行律师的职责。

“必须要有职业道德和操守”这一句话，我在最近的几天庭审中，听到审判长多次说出口，都是在制止律师的发言时说的，审判长如果是在我发言时用这句话来打断我，我会回复：我也提醒法庭，请注意法官的职业道德和操守。

韩国权律师提出了一个辩护观点，公诉人将在赌场上放高利贷的行为指控为赌博罪，违反了罪刑法定的原则，刑法规定的赌博罪条文并不能涵摄在赌场上放高利贷这一行为。本案，有不少被告人被指控赌博罪的全部“罪行”就只是在赌场上放高利贷（且不说这个事实本身公诉人并没有提供充分证据证实）。

韩国权律师最后说，历史的审判已经开始，正义一定会实现，旁听席上有掌声，审判长重敲法槌，历声要求法警“履行自己的职责”，然后，我看到十多名法警扑向某处旁听席，要带离掌响处的人，引起旁听席上的小骚乱。黎庆洪大声说“你们不要动手”，审判长制止黎庆洪说话，黎庆洪再说“‘黑社会’被你们打击了，群众拍手称快啊”。

近午时，前一位辩护律师的辩论意见结束时，时间是11点54分，而此时，审判长仍要王宗跃律师开始发表辩论意见，并且还要下一位律师做准备。看来，庭审推进大于一切，律师、被告人、法警的吃饭、休息的权利，一点都不足道，按照大脑壳的意志赶快完成庭审才最重要，“不达审判目的决不收兵”。

被告人唐武军的辩护律师，前火车司机，王宗跃律师，开题说，由于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原因，要判决无罪有很大的困难，但是即便如此，我仍然要为唐武军作无罪辩护；仅仅从程序上就完全可以一票否决对唐武军的有罪指控；我完全同意前面律师关于本案程序违法的观点之外，还补充以下几点程序违法：一，唐武军被羁押之后，从来没有对唐武军进行过讯问，而刑事诉讼法规定应当在24小时内讯问，否则就是非法羁押，而唐武军被羁押后，一直是七一专案组讯问的，七一专案组不能代替贵阳市公安局的讯问，七一专案组无侦查主体资格，无案件侦查权，七一专案组对唐武军的讯问是非法的，等于没有合法侦查主体讯问，等于非法羁押；二，七一专案组对唐武军的羁押是非法羁押，非法羁所取得的证据，是押人取证，全世界都不允许；三，七一专案组对唐武军的取证，因为未在法定场所，而是提出看守所，在专案组所谓的办案地点，这属于非法证据；四，唐武军是被追加起诉，追加起诉民事审判有，但是刑事审判不能有，刑事起诉不是办法律学习班，你前面17个学员，后面增加40个学员，你要加就得一开始加，不然，他们后面增加的跟上不啊。

王宗耀律师在说到十二点十五分钟之时，审判长打断问还有多少，要是少的话就简要点快点讲完，此后，王宗跃律师开始加快语速，康慨激昂，语如炮弹，他的辩护，正如他以前在当火车司机时驾驶一辆火车机车，在轨道上飞速行驶。王律师最后说，综上所述，唐武军不构成犯罪，我希望法庭能够依法判决唐武军无罪，如果法庭不能判决唐武军无罪，我相信公平正义、天理人伦、天地良心也会判他无罪。

王律师家住小河，离我们住的酒店不远，所以有时候会顺路带我们一程，前面讲过的搭火车货车跳车去开庭的故事，就是在他送我们的途中听到的。听过他的这个故事之后，我的脑中有时会出现一个从火车上飞身而下的身影，一个在法治的路上行色匆匆的中国律师，那可能是中国唯一一个从飞驰的火车上飞身而下进入法庭辩护的律师。王律师说：我们以前开火车时，要求车在人在，车毁人亡，就算火车要撞山，你也不能提前跳车，我感觉我现在从事的法律行业，也是在开一辆法治的火车，我们每个人都应当要尽到自己的职责，让“火车”保持在法治的轨道上，“车”在人在，“车”毁人亡。

中午休庭时，走出法庭，在门口遇见了湘中牛人张洪峰，和云南律师杨名跨，他们前来旁听。

几乎每一个律师在辩护开始时，都首先说本案的程序违法，基本上都表示同意前面律师已经讲过的程序违法的观点，只是有的不再展开，有的稍作展开。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强烈建议”法院限制每个律师发言不得超过5分钟的谢应林的辩护律师李某某没有提到这个问题，可能他认为本案的程序没有违法吧。

被告人张涛的指定辩护律师辩护结尾时说，这是一个错案，是一个冤案，错案必须纠正，冤案必须昭雪，希望贵阳黎庆洪案成为贵州实现法治的丰碑，而不是破坏法治的墓碑。

花梨街上见义勇为的黎玉成的辩护律师，首先说，对黎玉成实行的是无因逮捕，公安机关的这种做法是十分危险的，如果这样没有任何原因就可以拘留逮捕一个公民，那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非常危险的。

胡长江的辩护律师说，要向远道而来的同行，致以敬意，你们辛苦了，我们花费了那么多的司法资源，历时一个多月的庭审，大家都非常辛苦，但是这是值得的，有三个值得，一是远来的客人在这个炎热的夏天，享受到了爽爽的贵阳的凉风；二是我们学习到了他们的高水平辩护；三是通过庭审，本案的基本事实得以查清，被告人是否犯罪，已经查清，可以使刑诉法关于无罪的人不要让他受到追究的这一规定得以实施，所以，再多的辛苦，也值。他为胡长江作的是全部无罪辩护。

程良静的辩护律师在辩护意见的最后说，本案的庭审就像贵阳的天气一样，时晴时阴，时风时雨，虽然，现在外面还在下着细雨，但是我相信，法庭一定会给被告人一个睛朗的青天。

蔡峰的贵州年轻的辩护律师汪国庆律师，辩护最后说，本案已经了牺牲了太多的程序正义，如果还不能够实现实体正义，试问，这样的审判还有何意义？我是80后的年轻律师，我不希望中国的刑事辩护在此终结，如果本案不能得到公正的判决，还会有多少年轻律师愿意从事刑事辩护？愿意为被告人的权利辩护？愿意为法治的正义而辩护？

王誓华律师辩护意见摘录：

“危害辩。今天这样的审判会给我们国家的法治带来危害，第一点，侦查程序违法，就一句话，通过当庭的质证，和前面律师的辩论，侦查主体违法，我不想过多阐述，这是本案成立的关键基础，侦查主体不合法，那就是所有证据来源不合法，来源不合法的证据，属于无效证据。源之而来的，是撤诉的问题，一月份开庭的时候，我参加过几天，看到是发回重审的案件，撤诉之后，补充侦查，属于非法侦查，对被告人的羁押属于非法羁押，非法羁押所得证据，是非法证据。

“指控违法。一句话，从起头到现在，我只用一个词，叫随意指控，随意指控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事实不清，杨金柱律师表扬了公诉人，说你们审查了去掉了一些，我要批评你们，你们的审查义务尽到了吗？你们当庭说不举证了，撤销了指控，这样的行为，放到庄严的法庭上，真是一个巨大的笑话和耻辱，对于这样的指控，我提出强烈的谴责。这样的指控，我不想往下说了，我还是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第三点，违法审判，我先从程序上讲，我也讲管辖，和其他人讲的不一样，我有我的思想，指定管辖斯伟江律师已经说了，我不再说，法律意义上的指定管辖，就是受理法院认为自己不适宜审判的，申请上级法院进行指定管辖，指定管辖的法院，应是平级的法院，这才叫指定管辖，中级法院直接指定小河法院管辖，这不叫指定管辖，叫移送管辖。就假定是移送管辖，那移送的前提是它受理了案件，就算按79年的刑诉法，也是这样的，那它受理了吗？你们直接起诉到小河区法院，所以小河区法院受理这个案件，程序不合法。管辖直接涉及到案件审理的客观性和公正性，也正因为管辖出现了这么大的毛病，才引起那么大的争议。

“在开庭过程当中，黎崇刚已经变更了强制措，而黎崇刚是原被指控的黑社会老二，所以，我现在当庭向法庭申请对我的当事人蔡峰申请取保候审，上午我已经提出了书面的申请，因为按逻辑，黎崇刚之后的所有被告人，都应当取保候审。

“排除非法证据程序，几十名被告人，都当庭陈述了遭受到了刑讯逼供，并且都阐述了时间地点人员方式，没有证据证明他们串供，他们谈到的被刑逼供的事实是如此的相似，这种相似的事实，在证据学上，是可以认定的事实。而且这些事实还有一个强有力的佐证，就是侦查终结报告中的“不达审讯目的决不收兵”，这两点，就形成了一个铁的事实：刑讯逼供的存在。排除非法证据的申请，由公诉人出具一份侦查人员自己书写的情况说明，证明自己没有刑讯逼供，就被法庭采信了，申请就都被法庭驳回了，且不说法官的自由心证，这简真是在嘲笑所有人的智商。

“为什么不相信黎庆洪说他不是黑社会呢？这是有罪推定在作怪，马甲和手铐，显示着你们已经被推定为有罪之人，但是我国法律现在实行的是无罪推定。

“黑打将极大的伤害中国民营经济的发展，对国家造成巨大的损害，这就是我的危害辩的落脚点。

“无罪辩。从证据学的角度，简单的作一些归纳。现在公诉人已经撤销了对黎崇刚涉黑的指控，等于是原指控两个人组织领导黑社会，现在变成一个人组织领导，你们的证据，是怎么转化的？

“蔡峰的好几项起诉书上指控的事实，公诉人没有提交证据，就是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就不能证实法律事实，合庭议审理的，是法律事实。

“最后我要对蔡峰说，尽管你无罪，但是你的有些行为并不一定是正确的，我现在告诉你，看到这么多人，为你们这个案件付出的辛劳，出来，一定要做正事。

“我请合议庭，为了刑事辩护制度的存在，为了辩护权利的保障，为了正义的实现，为了让这起标杆性案件起到良好的示范效应，一定要做到，静思而动，循法而动，良心而动。

“最后，我以六句话来结束我的法庭辩护：标杆案件审小河，涉黑构陷冤情多。滑稽控审无敬畏，严正法律被娱乐。律师仗义护人权，寄望法治现小河。”

王誓华律师一个小时的脱稿辩护，声若洪钟，洋洋洒洒，严密、流畅，非常精彩。

宋小均的律师辩护时，说起诉书漏洞百出，极不严谨，多用比方：该涉黑产品存在严重瑕疵，不符合质量要求；证据是三无产品。

今天的最后一位发言的辩护律师结尾时说，经过这么多天的庭审，法官也留下了很多泪水，法官也留下了很多汗水，公诉人也留下了很多汗水，律师也留下了很多汗水，被告人流下了很多泪水，我希望这么多汗水、泪水，能够浇灌开公平正义之花。

庭审在时18时48分结束，到第44被告人的律师。

今天一天，我都在整理黎猛自己手写的自我辩护状，整理出了一万多字，还有一些，明天应该能够整理出来。我所说的整理，是指把黎猛手写的文字材料打印成电脑文字，除了少数错别字我给他校正了之外，我没有动他的一个字。

斯伟江律师在辩护时说黎猛被关了四年，等于读了一个刑法本科。是的，而且还是认认真真的读了四年的刑法本科。不信大家可以在明天读一读他的自我辩护词。

昨天上午起，审判长开始偶尔咳嗽，今天，审判长的咳嗽次数明显增多，看来她是生病了。我和她的很多观点可能存在非常重大的差异，在已经进行了的三十天的庭审当中，我多次在庭上和她发生争议甚至是冲突，但是，我衷心的祝愿她身体健康。

2012年7月15日，贵阳，小河

本站李修蛟律师按：谢谢胡长江的贵阳律师，我在1月底被无端解除辩护后，全靠他一人为胡长江辩护。根据1月9日第一次庭审我与他的交流看，他与我的观点是一致的，认为胡长江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