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碎裂的世界拼图

2020，从疫情爆发至今，几乎整整一年。之前，中美已经陷入了对抗模式，疫情的爆发，加深了这裂痕，如果说之前是政治权力之间的碰撞，那么之后就是情感对立和意识形态的严重分化。疫情使多数国家的经济和社会，都进入下行线。各种史无前例的事情，已经快司空见惯，世界在混乱无序中，试图恢复到以前，貌似和谐的状态中来，但事实上，再也回不去了。宛如一对感情创伤极重的夫妻，他们试图复和，但总觉得不如互相伤害来得畅快，一如买醉，一时痛快，后是真痛，没有愉快。

如果说开年是疫情封城让人惊心，年底的马已惊服，让人看到了三米高的巨人歌利亚，遇到了哥斯拉，只能拜服。国家的法律是越来越多，随便掏出什么工具来，依法治你，问你服不服，你肯定服，不服不行。我遇到的修车傅，就是一把榔头，我那多精密的锁，几锤子下去，也就开了。马已经服，围观群众，亦纷纷欢呼，说，风清扬原来是岳不群啊。又是年底，我的搭档老周，被停业一年，我也劝他，休息一年，照顾家人和自己身体，目睹遭遇过2015年7月的大事件，如今看来，这停业算伤风咳嗽，要是在大秦，你自己想想！华盛顿小时候收到礼物，一把小斧头，砍了他爸爸的樱桃树，最后据说他爸爸原谅他，有人说，是因为他手里拿着那把斧头。

经济Going Down，政治上东方红，很多人寄希望于外因，2020,一群没有美国选票的中国人，居然为美国选举，朋友反目，割袍断义，真乃咄咄怪事，仔细分析，还是意识形态的代入，而不是国内投票的预演。很多人在注目选举时，往往会忘了，其实，身边有很多人，需要帮助。对外寄希望，往往是对内的绝望，2020疫情，对很多人的打击是，他们的希望是移民，但疫情让移民的通道，几乎关闭了。于是希望破灭，不知道，他们将如何调整，是否只能硬着头皮一起建设这片故土？

世界地图的拼图，似乎已经碎了一地，我们只能在碎裂中，寻找局部复和。

02  2020默默中习惯

在寒风凛冽的冬天，戴上口罩，煞是保暖，失去希望，让很多人的心，也进入冬眠，心僵硬，于是手也僵硬，每日生活在埋怨不满之中。我们确实有很多理由不满，而且，很多不满，似乎都不能说出来，或许因为权力太自信了，不是容不得批评，而是觉得你的批评充满恶意。很多禁区是不能批评的，我的一个当事人GUO因为批评，还被关在南京二看呢，我记得十一年前，他也在那里，二看临近长江，倚槛苍茫千古事; 过江多少六朝山。如果说十年前，他真的是行为艺术，但十年后，他就是因为某些批评言论而进去，后来他批评的事情，上面都纠正了，但人也抓了，于是，生米煮成熟饭，刑法四百五十条，总有一款适合你。真是滚滚长江东逝水，看尽人间沧桑啊。

任何事情，都有代价，于是，发生了诡异的连锁反应，因政府做得好的时候，你尽可以表扬，因为是真实的；但政府做得不好的时候，你不能批评，因为万一被理解为恶意批评，很可能就寻衅滋事了。所以真实的表扬，成了真实的五毛？因为你只能表扬，于是，许多人也不愿意表扬，因为不平衡。于是，好的，许多人也看不见，只有政府自己在说。沉默成了许多人的习惯。渐渐，如同鲁迅先生的名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你可以观察到，少数人在朋友圈里爆发不当，就销号了，更多人在朋友圈里早已死亡，从不发什么，貌似和销号也没什么区别，区别就是，他们在默默观察，仔细想想也挺可怕。

2020年年底，我遇到了久违的一丝暖意。最高法最高检公安部和司法部，出台了一个关于野生动物的司法解释，在解释的最后，让我看到2018年深圳王鹏鹦鹉案的一点回声。《关于依法惩治非法野生动物交易犯罪的指导意见》规定：“在认定是否构成犯罪以及裁量刑罚时，应当考虑涉案动物是否系人工繁育、物种的濒危程度、野外存活状况、人工繁育情况，相关定罪量刑标准明显不适宜的，可以根据案件的事实、情节和社会危害程度，依法作出妥当处理”。一句话，司法人员对人工繁育等的野生动物案件明显不公的，有法律空间可以权衡，可以轻判，各地不小心买卖人工繁育动物入罪的，有小小的福音。

这个司法文件，让我回望2016年底的天津大妈枪案。2016年底开始，徐昕教授和我一起，对枪支的标准，对人工繁育野生动物，对进口真药认定为假药的药神案，进行了一系列的个案代理，希望推动法律陷阱的改善，天津赵春华枪支案是2017年年初开庭改判，2018年深圳鹦鹉案改判，2019年，上海药神案改变定性，上海疫苗案改判，所有被告均获得自由。

2018年3月，两高出台了关于枪支的司法解释，“对于非法制造、买卖、运输、邮寄、储存、持有、私藏、走私以压缩气体为动力且枪口比动能较低的枪支的行为，在决定是否追究刑事责任以及如何裁量刑罚时，以及行为人的主观认知、动机目的、一贯表现、违法所得、是否规避调查等情节，综合评估社会危害性，坚持主客观相统一，确保罪责刑相适应”。这个司法解释，放宽了枪支认定的标准，如在浙江高院和省检，就结出了较为公平的司法文件，天津大妈枪案这样的事情，再不会发生在浙江，公门里面好修行，但在另外一些地方，似乎这样的文件，并未发生什么作用，钥匙扣一样的玩具枪，还会入罪。

2019年12月1日生效的，全国人大常委会表决通过修订后的《药品管理法》，法律条文看，原《药品管理法》第48条规定的，依照本法必须批准而未经批准生产、进口，或者依照本法必须检验而未经检验即销售的；以假药论处。洋真药变假药的荒唐事，现在已经删改。司法实践中，不再用销售假药罪来起诉，之前都以非法经营罪消化了。2020年年底，刑法修正案（十一）出台，对违法经营的药品，也增加了足以严重危害人体健康的入罪要件，也算是吸收民众的修法建议，（回归到之前的立法）。有检察官认为，销售尚未达到足以严重危害人体健康的药品，不能再认定非法经营罪。（见王勇《刑法修正案十一的蝴蝶效应》）。如果以这个观点，那么药神案，将到此终结。（该文还是上海药神案的主角翟一平发给我的。）

对销售枪案，野生动物法，药品管理法的修改后面，有公安部，药监部门，野生动物管理部门的考量，在和民间呼声博弈，最终的结果，是妥协中小幅进步。这些个案推动法律变化，实际上并不是个案，这后面有成千上万的案例，很多人不明就里，掉进法律的陷阱里，一旦进了陷阱，司法人员依法办案，就是重罪，法律和良知相悖时，有人认为，恶法也是法，无辜的人，就会遭重判，但顺从良知，又会变违法。推动这些法律的改变，就是希望社会公平的点滴进步。

这些不是表功，民间靠的是舆论，另外一面，可以说，如果没有朝廷许可，什么也不会发生。看守所的改革，警权扩张，监委大权的警惕，就算舆论喊死，多案曝光，坚冰也没有融化。因为这是硬核。目前民间能做的有限，到2020，我都无法想出来，还能个案推进什么？剩下的，似乎就是个案，救一个是一个，少一年是一年。如在教育领域，如何能让一个个的孩子们，从补习班漩涡中释放出来；在司法领域，让一个个法律上无辜的，能从看守所释放出来。虽然是梦想，但救一个是一个，安慰不了一路哭，就安慰一家哭。古人说，一人向隅，举座不欢。

03  2021盼望中活在当下

在世界的拼图上看，修昔底德陷阱，俨然已经成了气候，虽然美国民主党上台，大家可以松口气，表面上会缓和一点，但板块冲撞基本面没改变，各自的兵工厂都没闲着，地缘政治的边缘，依然剑拔弩张，长远来说，战争的可能性不小。对此，蝼蚁们或许感觉不到，因为，不管自己在权力面前如何微薄，但宣传让他们觉得哥斯拉很庞大，站在哥斯拉的背上，风光无限。人民往往是在欢呼之时，不知不觉，滑入战争，如同一战和二战之前，那时，先知的警告，就是笑话。

尽管如此，依然要活在盼望中，而不是活在恐惧中，FDR说，真正需要恐惧的，就是恐惧本身。让人在沉默中死亡的，就是绝望。虽然近期长远，都不乐观，但你看微观的生活，你依然可以感到温暖，从孩子的笑脸，从朋友的相聚，从疫情中的回归，从疫苗的铺开，在艰难中喜乐。不要问明天将如何，地上长期会善恶同在，吕先三律师2021被释放，老周律师2021因此被停业。对明天的盼望，也不要太理想化。疫情和马已经服之类事情，将不绝如缕。

《以赛亚书》中：有人声从西珥呼问我说：守望的啊，夜里如何？守望的啊，夜里如何？守望的说：早晨将到，黑夜也来。你们若要问就可以问，可以回头再来。(以赛亚书 21:11-12 和合本)。如今，守望的记者，知识人，多数沉默了，不沉默的，都改为谈美国政治了。

我虽然是基督徒，也很喜欢一个禅宗的故事：一头猛虎追逐着一个人，他逃到悬崖边，抓住一根藤往下爬，老虎在上面虎视眈眈，正当他松口气时，发现藤边上有一只老鼠在啃树藤，眼看藤也快断了，忽然，他看到一颗野果，长在触手可及的悬崖边，于是，伸手摘下野果，放在嘴中，感觉无比美味。

这是活在当下的中国化智慧，基督的教导更是高明，上帝说，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是了。对于基督徒来说，当老鼠啃断树藤，悬崖下面，就是永生。悬崖上面的世界，不是公平完美的世界，甚至是吼叫老虎逼近的世界，肉身本是必死的，因此老鼠啃树藤，可以是几分钟，也可以是几十年，所以，珍惜当下，品尝野果的滋味，又不恐惧上面的老虎狮子，因为掌管万有的上帝，是保守信徒的天父。

任何认为冬天已经到来，春天还会远吗的盼望，是自由知识分子的虚幻希望，也是期盼美利坚是灯塔国的虚幻，这种盼望必定会幻灭，因为，在地上建立自由平等博爱，是法国大革命的产物，谁都知道法国大革命的惨烈结局。新教徒在新大陆希望建立山上之城，这个山上之城，也不是上帝的国，只是尽力靠近公平正义，地上的国民，都需要在悬崖上发现那颗野果，享受它的美味，接受悬崖藤断的现实。

不光如此，在悬崖下短暂的时光里，你还要力所能及地把野果给分享出去。传递爱，而不是传播恨。“因为我饿了，你们给我吃；渴了，你们给我喝；我作客旅，你们留我住；我赤身露体，你们给我穿；我病了，你们看顾我，我在监里，你们来看我。-这些事，你们既做在这弟兄中最小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了。（马太福音26：34，40）。这些事情，没有人能说，我做不到。

04  因信站立迎接新的一年

2020，世界大同的拼图浪潮，已经实实在在退潮了，露出嶙峋的怪石，未来只能更糟，任何试图重建幻象的，一样会如一战前乐观进步主义的破灭。2021，如果设定一个ture perspective(意象)的话，不如接受善恶同在的世界，遏制恶，并努力活出良善来，爱你的邻舍，为不完美的世界祷告。晏殊说：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1944年新年将近之时，德国牧师神学家朋霍费尔，在狱中写下迎新诗歌，送给所爱的人，当人民狂热时，他很早就预见德国未来遭遇，因此系狱，1945年4月，他平静殉道。以此歌献给所有人的2021：

至高者隐秘之处安然居住，

全能者信实奇妙安慰我；

急难日子我愿与你们共度，

因信站立迎接新的一年。

文 / 斯伟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