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飞在做刑辩律师的15年中，代理了多个陈年错案，先后为乐平奸杀碎尸案、廖海军案、李思侠案、张玉环案等辩护，成功为其中的当事人翻案平反。正如他自己所说， 他为“人”辩护，不为“坏”开脱，“让每一个人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东西”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韩茹雪

12月18日，北京已是寒冬。这是王飞出差一周后回到北京的第二天，也是他离开北京去郑州的日子。按照计划，接下来的半个月，他将辗转于至少四个城市，在一个连着一个的案件中，迎来他做刑辩律师的第15个年头。

2020年对王飞来讲是不寻常的一年。张玉环案带来了巨大舆论反响，他因此进入公众视野，此前作为乐平奸杀碎尸案、廖海军案、李思侠案的辩护律师，当事人均成功改判。

数不清的案件堆在高高的文件柜里，也安放在王飞心上。他对很多细节记得分明。宋小女是张玉环的前妻，数年来一直在为张玉环案奔波。王飞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宋小女讲了个故事：

有一年，宋小女被查出患了癌症，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很绝望。现任丈夫劝她去见见张玉环。宋小女最终去监狱探望了前夫。

会见过程中，宋小女问张玉环：“我已经是个没有多少日子的人，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有没有杀害那两个小孩？”张玉环哭着跟她说：“小女，两个小孩的死真的跟我没关系，我是冤枉的，你要相信我！”说着说着，两人哭成一片。

聊到这一年里印象深刻的案件，王飞先讲了这件事。他又补充，宋小女说张玉环是个老实人，不可能去杀人。她之所以叫小女，因为是家里的老幺，从小就被疼着，出嫁时怕日后受欺负，所以专门找老实人，最后选了张玉环。

这种人性自然的、真诚的细节让王飞记忆犹新，也是他一直在“转化”给外界的东西，“案子是扁平化的东西，没有直观感受，更应该看到案子背后的人，每一个人。”

王飞到张玉环老家张家村待了一周多的时间，走访当年的案发地，向当时的相关人、村民一一了解，让案件回归于人本身，引起广泛关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再审进程。

作为一名刑辩律师，要经常与复杂的、难以推动的案件“缠斗”。王飞回忆，张玉环案在法院“立案不查”的阶段，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曾说一个月给答复，后来拖了几个月也没有回应。他给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江西省人民检察院写信，甚至写信给江西省委书记，寄到省委办公厅。每封信大概三四千字，把案件的冤情展示出来。最终，他得到了确定的回复。

张玉环是少数，更多的是消磨与沉寂。他认为这“实际上对一些没有被平反的错案当事人是不公平的，他们只是运气不好”。

能改判的案件将王飞带到聚光灯下，但另一重非议随之而来，“为钱卖命、为杀人犯辩护”，这也是一些公众认知里对刑辩律师的刻板印象。这种冲突不只一次，2013年，王飞在江苏代理一个故意杀人案件，开庭结束后，遭到受害者家人辱骂，说他是个没有良心的律师，为杀人犯辩护。王飞当时平静回复，“作为他的律师，我也知道他犯了难以饶恕的大错，但我仍然请求你们谅解他。”

在王飞看来，辩护的意义，就是去捍卫每个人，甚至是杀人犯“生而为人”的权利，有罪的去真诚赎罪，无罪的人能够充分表达自己的冤屈，让每个当事人有尊严地得到他（她）应当得到的结果。“我们是在为一个人的‘人’辩护，而不是为他（她）的‘坏’辩护。”王飞这样解释自己的工作，“我对受害者的痛苦感同身受，但我也深知我辩护的意义。”

与罪恶、血案近距离长久接触，王飞在辩护的同时，也思考着犯罪的成因。接触的案件与人越多，他越觉得犯罪的成因复杂。

通过一个又一个具体的案件，王飞想去探究深层次的原因，反思存在的问题，尤其是整体性问题，在庞杂的系统中看到每一个个体的存在，“让每一个人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东西。”